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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壯遊課》:那年,到伊朗旅行的我成為「明星」

這些年的旅程讓我發現,每個國家、每位個體都有自己的美麗與哀愁。

在伊朗隨時隨地都要做好被邀約自拍的心理準備。(蔚藍文化提供)

這些年的旅程讓我發現,每個國家、每位個體都有自己的美麗與哀愁。

機翼劃過雲層,大片建築於窗外浮現,沙塵籠罩的城市迷濛的恍若海市蜃樓。飛機在德黑蘭(Tehran)準備落地。機上廣播響起,在熟悉的天氣預報與謝詞後,空姐補上一句:「請各位女士戴上您的頭巾。」

1979 年以前,伊朗曾是中東地區最西化的國家之一。老照片裡,濃眉大眼的伊朗女孩頂著蓬鬆秀髮,穿著貼身泳衣在海濱做日光浴,笑容燦爛。然而這一切,在伊朗的伊斯蘭革命後嘎然終止。

那一年,對親美政府不滿的民眾發動政變,以宗教領袖何梅尼(Ruhollah Khomeini)為核心創建了政教合一、什葉派為主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服儀規範與男女之別的教條起死回生,重新成為社會準則——到訪伊朗的女性觀光客,同樣得入境隨俗——唯有穿著遮蓋手腳的衣物,覆上頭巾,掩住所有曲線,妳才擁有在伊朗旅行的自由。大眾運輸上,有形或無形的欄杆將男女隔為涇渭分明的兩塊。

一排椅子把公車上的男女座位隔成涇渭分明的兩塊。(蔚藍文化提供)
一排椅子把公車上的男女座位隔成涇渭分明的兩塊。(蔚藍文化提供)

頭巾問題,各自表述

自落地伊朗起,我便一直好奇著當地女性如何看待此事。好消息是,要在城裡找到幾位反對者並不難,透過遊走規範邊緣的頭巾,她們大方昭示著自己的立場,對於這樣的議題,她們也總樂於侃侃而談。可惜那些穿著黑袍的女子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即便同樣友善,她們的想法與話語卻含蓄如迷霧。

懸著未解之謎,我的旅程一路向南,直到以莫克清真寺(Nasir al-Mulk Mosque)與燈王之墓(Aramgah-e Shah-e Cheragh)聞名的古都設拉子(Shiraz)。後者是什葉派第七任宗教領袖伊瑪目兩位兒子殉教與埋骨處,許多年來,這裡都被信徒視作聖地。女性旅行者得先換上斗篷般的伊斯蘭黑袍(Chador),再由導覽員陪同進入。

以鏡面裝飾,閃耀如繁星的伊朗陵墓。(蔚藍文化提供)
以鏡面裝飾,閃耀如繁星的伊朗陵墓。(蔚藍文化提供)

夜裡的清真寺眾聲喧嘩,垂懸燈光在鏡面拼成的牆中碎裂成萬千世界,密密麻麻的信徒跪伏於地,祈禱的低吟聲盤旋繚繞,帶著電影質感的魔幻。在那樣的地方,再怎麼沒有信仰的人,大概也會懾服於宗教的力量。而也是在這樣的地方,我遇上 Fatmeh。

年輕的她自願成為燈王之墓的導覽員,以傳統方式遵循戒律,同時和外來遊客分享她對伊斯蘭世界的看法。對於我的滿腹疑惑,她僅是笑著提問:「如果妳得到一份珍寶,妳會把它擺在桌面呢?還是放保險箱?」、「女性如此珍貴,為什麼要讓自己成為誘惑?我的美,只給親近的人看。」

成為旅行者前,我心中總有許多是非對錯,彷彿自己認定的價值才是正解,然而這些年的旅程卻讓我發現,每個國家、每位個體都有自己的美麗與哀愁,就像伊朗一襲黑紗各自表述。許多時候事物的好與壞,端看從什麼角度解讀。Fatmeh 談起伊斯蘭教條時堅定的眼神,其實和那些因抗議頭巾規定而被拘捕、監禁的伊朗女性並無二致。

或許人生最幸福的,不過是能夠不再為他人眼光與社會要求所限,為自己做決定。只希望有那麼一天,伊朗的女子都能自由選擇心之所向,無論那是掩蓋黑袍,或是解放秀髮。

伊朗式待客之道

除了服儀規定,眾人的熱情目光是旅行伊朗很需要習慣的另一件事。

奧比揚奈(Abyaneh) 是位於卡尚與伊斯法罕(Isfahan)間的一處波斯古村,它的歷史悠遠(超過兩千五百年!),村內女性出門時總帶花色頭巾。小村不大,就算用最慢的步伐也只要兩、三個小時就能走遍。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或許是恰逢週末吧,奧比揚奈磚紅色的街巷意外熱鬧,摩肩接踵的人潮讓鞭笞著村落的炙熱陽光更顯難耐,進入村落不過五分鐘,我已想落荒而逃。反正是自己的旅行嘛,無所事事又何妨。何況有時候在一個全新世界,無所事事反而更能開啟感官。

女性的花頭巾是奧比揚奈村的招牌特色。(蔚藍文化提供)
女性的花頭巾是奧比揚奈村的招牌特色。(蔚藍文化提供)

正當我準備找個地方徹底放空,一道帶著期盼與猶豫的聲音傳了過來。「Salam,可以跟你們拍張照嗎?」女孩問。

通常在旅行過程裡,我不太拒絕類似邀請,也總樂於跟當地人聊上幾句。我沒料到的是,原來伊朗的邀約從來不是單一事件,而是一串不停歇的連鎖反應。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當我回過神來,拍照的拱門旁早已不知不覺地排起長串人龍,隊伍的盡頭,是我。

不同於旅遊大城接納觀光客於無形,在伊朗,旅行者天生就是目光焦點,無論你再怎麼平凡無奇,他們都會以明星般的禮遇對你。為了合影,伊朗人會不惜騎著機車逆向衝上人行道,旅館經理會特地撥打櫃檯電話表達召見意願(別懷疑,他真的只是想拍照)。我用自拍抵過公車費,也曾透過視訊與伊朗人的家人合影。不用細算,你都知道自己的身影至少出現在百位伊朗人的手機裡。而且只要你願意,他們總樂意帶你回家,奉你為家族的座上貴賓。

起初,我以為這樣的熱情不過是美好波斯傳統的遺存,某種被時光定格的古老美德。直到數不清第幾次,眼前的伊朗人再度吐出那個熟悉不過的問題:「妳覺得伊朗人怎樣呢?」、「妳喜歡伊朗嗎?」那時我才驚覺,英語對話練習般的問句,背後埋藏的,或許是伊朗人民共同的不安。

對伊朗人而言,旅行者就像是一扇對外的窗,一個洗刷媒體污名的機會。曾經伊朗朋友這樣對我說,他說,希望我感覺賓至如歸,如果我願意,請多多和他人分享伊朗的好,讓大家知道伊朗人並不可怕。或許,這也是這段文章存在的原因。

縱然在伊朗的日子裡,太多類似奧比揚奈的經歷導致我的旅程計畫亂成糨糊,安排參觀的城市與景點都只看了個七零八落,但如今回首,記憶裡歷歷在目的,卻也全是這些所謂「意外」,是奧比揚奈花頭巾老奶奶遞上的那份濕濕軟軟的蘋果乾。

若現在有人問起,我確實會說,伊朗有我見過最熱情友善的陌生人們。

本文摘自〈黑紗下的玫瑰與夜鶯〉,收錄於《十六歲的壯遊課》,經蔚藍文化授權刊登,標題與內文小標經《世界走走》編輯改寫。

《十六歲的壯遊課》書封。(蔚藍文化提供)
《十六歲的壯遊課》書封。(蔚藍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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