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願拍攝照片，而不是成為一張照片：《二十世紀傳奇女性黎．米勒的多重人生》

對她來說，上路永遠比抵達更重要。

「米勒小姐的攝影方式十分耐人尋味，」有篇報導說：

她一天只拍一組照片。從來不多於一組⋯⋯。每組拍攝都耗時數小時。如果她的拍攝對象還沒吃飯，肚子餓，米勒小姐會提供午餐。若感到疲憊，她讓他們在躺椅上小憩，一旁的茶几上提供飲料、香菸、三明治小食。

她不喜歡顧客和朋友一起來，因為「他們會帶來一種『觀眾情節』（audience complex），或讓人掛上『美術館式微笑』（gallery smile），這兩種都很不自然」。「和媽媽一起來的小孩是最難處理的顧客，」米勒小姐直言。「大部分的母親都會指使小孩刻意做這做那，要小孩『做你昨天很可愛的那個表情嘛』。」「一張好的肖像照得花時間來磨，」米勒小姐繼續解釋。

「我一定要和對方聊天，挖掘出他們內心的想法。即使這是一張要送給祖母、丈夫或妻子的照片也是如此。」「年輕男生永遠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看起來像個拳擊手，還是像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她這麼說。「有點年紀的男人常希望你把他們拍得炯炯有神、人像呈現出某個特定角度，或拍出他們聽說很受女人喜愛的『墨索里尼下巴』（Mussolini jaw）。男人通常比女人更不自在。女人已習慣被凝視。」

米勒小姐認為攝影這項職業特別適合女性⋯⋯。「我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在攝影上成功」，她告訴我。「女性的反應比男性更快速，更能靈活變通。我也認為女性獨有的直覺能幫助她們比男性更快理解顧客的性格⋯⋯。當然了，一張好的攝影理應如此：不是趁對方不經意時拍下照片，而是在對方最接近真實自我的時刻按下快門。」

休假的護士在第四十四號後送醫院（44th Evacuation Hospital）裡休息，法國，一九四四年。（黎．米勒）Photographs by Lee Miller used in this book are © Copyright Lee Miller Archives, 1985 and 2021 Thames & Hudson Ltd, London

就在工作室的前景一片看好時，一位寡言的埃及紳士抵達紐約，準備替埃及國家鐵路的設備採購案進行協商。在黎的家人眼裡，艾齊茲只是黎那一大票朋友中的其中一位。誠然，他的到來引發了一場節食運動，讓黎在某間健康農場關了一週；但平常黎三不五時就會節食一下，這不算是什麼怪事。

就算黎帶他到國王木公園的老家拜見父母，又陪他在農場裡四處閒晃，也實在沒什麼大不了──每次強．羅德來訪，黎都這麼做，其他友人的到訪也是。因此，當有天下午黎打電話給母親，問她「你喜歡艾齊茲嗎」時，他們對即將到來的驚喜毫無準備。

芙蘿倫絲回答：「我幾乎不認識他呀，但他看起來挺好的──嗯──我的確喜歡他。」「太好了，」黎說，「我今天早上跟他結婚了。」

第一道手續是在曼哈頓某間登記處辦理的，在場主持手續的官員十分雞婆地告訴黎，她和一個黑人結婚頗不明智，更何況他是個外國人。黎對此慷慨陳詞了一番，讓這個差勁的傢伙大吃一驚，趕緊把文件辦好。這對伴侶在紐約的埃及皇家領事館得到較得體的對待。他們依循伊斯蘭法律結婚，那一天是一九三四年七月十九日。

黎・米勒在希特勒的浴缸裡，一九四五年四月三十日。Photographs by Lee Miller used in this book are © Copyright Lee Miller Archives, 1985 and 2021 Thames & Hudson Ltd, London

黎答應要去開羅（Cairo）展開新生活，發了封電報給曼．雷，問他要不要來紐約接手她的工作室。「妳的燙手山芋妳自己處理」，他回覆。艾瑞克滿懷悲楚地在熱燙的紐約酷暑裡收拾黎．米勒工作室。先前，在大蕭條的陰影下，工作室的生意依然興隆，從各方面來說都蒸蒸日上。艾瑞克和瑪菲把他們的大半未來都押在這間公司上，但如今艾瑞克還太資淺，也沒有足夠的人脈獨立經營工作室，他們不禁感到悲涼。

雪上加霜的是，一旦脫離由名聲和位高權重的好友撐起的保護傘，外面的真實世界裡極度缺乏工作機會。黎怎麼忍心一舉拋棄自己所有的成就和前景，全然不顧那些已投入大量心力來幫助她的人？答案存在於黎性格的核心特質：對她來說，上路永遠比抵達更重要。

著手進行新計畫令人興奮。當各項計畫齊頭並進時，當她忙著學習、在新天地裡開疆闢土時，她是全心投入的。改變──隨心所欲地更改目標和使用新技術──讓她保持高昂鬥志。等到工作室建立起來了，各項業務也步上軌道時，她就失去了可供突破的邊界；她對專心把事業做好、當個成功的攝影師之類的事一點也沒興趣。遇到工作淡季或無聊乏味的案子時，她會一連數日賴在床上，形容枯槁。

她最大膽的決策都沒有經過仔細盤算，而是盲目依靠直覺來決定。更深層的驅動力則是對掌握自身未來的渴望。但在當時時代的限制下，一個女人幾乎不可能擁有自決權。根本而言，她想要冒險、刺激，想要擁有自由，想要擺脫責任和常規。她想要拍照，也想要旅行，但她生來既不有錢，又不是個男性，只能透過像艾齊茲這樣的人來實現理想。

到尼加拉瀑布度蜜月時，黎拍的洶湧白雲。一九三四年七月。（黎．米勒）(Photographs by Lee Miller used in this book are © Copyright Lee Miller Archives, 1985 and 2021 Thames & Hudson Ltd, London)

他們的蜜月旅行在尼加拉瀑布度過。黎拍攝了青空中翻騰咆哮的高聳雲層，看起來彷彿比下方暴落的水花更加驚濤裂岸。當黎回想自己的大膽直覺是如何導致她拒絕了朋友、家人和事業成就，和一個她幾乎不了解的男人遠颺到世界盡頭時，這些彷如神靈顯現的亂雲急雪影像，是否反映了黎心靈深處最私密的想法？

本文為《黎．米勒：時尚模特、超現實攝影師、戰地記者與冠軍名廚，二十世紀傳奇女性黎．米勒的多重人生》書摘，經臉譜出版授權刊登，標題與內文小標經《世界走走》編輯改寫。

《黎．米勒：時尚模特、超現實攝影師、戰地記者與冠軍名廚，二十世紀傳奇女性黎．米勒的多重人生》書封（臉譜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