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科賣景甜私密影像：陳冠希「豔照門」15年後，大眾性別觀念改變了嗎？

女性一直在拚命自我保護，但性犯罪和形形色色圍繞她們身體展開的敲詐勒索並沒減少。

曾獲 3 金 1 銀奧運獎牌的中國桌球國手張繼科，被曝涉賭欠債，並用前女友的私密影片抵債，而他的前女友正是著名女星景甜。消息一出，中國全網譁然，稱「古有李甲轉手賣杜十娘，今有繼科無情賣景甜」。

有人瞠目結舌這位前世界冠軍的人品如此低劣，有人訝異女明星也會被渣男坑得這麼慘，還有一些齷齪網友則忙著四處找景甜的私密影片。

準確來說，這則今年 4 月初爆出的新聞，是發生在 2019 年底到 2020 年初的「舊聞」。連發 3 條爆料微博的調查記者李微敖，很快發表了長文〈我為什麼要對「張繼科事件」發聲〉，稱這不僅僅是「明星八卦」，而是「一樁嚴重的刑事案件」。

張繼科欠了巨額賭債，債主卻向他已經官宣分手半年的前女友景甜要求代償，並以 3 段私密影片和 1 張影片截圖相威脅。結果景甜選擇報案，債主一分錢沒拿到，還因敲詐勒索罪入獄，張繼科卻安然無恙，直到三年後才被曝光，成為眾矢之的。

張繼科是大陸桌球國手。（圖／翻攝自微博／張繼科工作室）

「左手同情景甜，右手偷偷要資源」

景甜沒賭博、沒敲詐勒索也沒欠錢不還，她這輩子怎麼就毀了呢？

「張繼科事件」持續發酵，相關體育單位避之猶恐不及，說他早已退役；他代言的品牌火速出來撇清關係，自媒體熱議他的嗜賭成性以及他洩露影片的毫無底線。而整件事裏，最大的受害者當然是景甜，但唯一值得欣慰的，也是景甜的選擇。

2021 年，景甜主演的網劇《司藤》播出之後，她在微博發過一篇很長的感想。她說自己遇到這個劇本時，整個人處於灰色世界裏。「不明白怎麼就好像跌入了深海裏，透不過氣⋯⋯我開始慌張，也不敢跟身邊的人多說⋯⋯」

《司藤》是 2019 年 9 月開機，當時她已經和張繼科分手。2019 年底，債主拿著她的「不雅影片」找上門來敲詐，要挾她幫前男友還 2200 萬人民幣的賭債。但戲外的景甜，和戲裏的司藤一樣強大，她不怯懦也不妥協，果斷選擇報警自救。

如同她所寫：「自我疼愛並自我救贖，這是每一個女孩兒最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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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這次很多「同情」景甜的中國網民，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幸災樂禍的厭女氣息。「#張繼科借款利率是銀行商貸的4倍」的微博熱搜詞條下，有一條點讚超過 10 萬的評論：「景甜被害慘了，她以後還能找到男朋友嗎？阿嬌就是例子」。類似的聲音還有：「心疼景甜，這輩子毀了啊。」

問題是，景甜沒賭博、沒敲詐勒索也沒欠錢不還，她這輩子怎麼就毀了呢？

自媒體作者艾小羊指出，那些覺得景甜一輩子毀了、既嫁不了豪門也找不到男朋友的人，其實心靈齷齪，他們是「左手同情景甜，右手偷偷要資源」。甚至有人為了找景甜的私密影片資源，差點被騙子騙財。

「陳冠希裸照事件」15年後，大眾的性別觀念進步了嗎？

明明私照外洩根本不是女明星們的錯，這卻成了她們人生裏的某種「恥辱印記」。

女明星被男友拍下私密影像的故事，會讓人想起 15 年前的「豔照門」（編按：香港藝人陳冠希與十餘名女性藝人的親密照遭到網友違法外流，其中包括知名女星張柏芝、暱稱「阿嬌」的鍾欣桐等人）。但景甜不是阿嬌，而且時代風向也大大不同了，至少在「內娛」的世界（編按：即「國內娛樂圈」，中國飯圈用語），性別觀念還是有所進步。

陳冠希。（圖／翻攝自IG／edisonchen）

如今回過頭看，相比張繼科，陳冠希大概算不上什麼「渣男」，雖然他和多位女性發生性關係並拍下私照，但他並不是主動要用那些照片去傷害任何人。他和涉事女星都是豔照門的受害者，只是女性付出的代價遠比男人慘重。被捲入其中的女明星，形象都遭重創，輿論的炮轟譴責甚至讓阿嬌一度想輕生。

當時的主流輿論，從來沒有站在受害的女性那邊。從香港到大陸，從港媒到網民，時代風氣就是大家都帶著獵奇的心態去窺私，沒多少人覺得傳播別人的隱私照片再加以品評並不光彩。公眾聲討的重點，也不是這些私照不該被別有用心之人惡意傳播，而是女明星不該這麼「不知羞恥」。

阿嬌聲名掃地，丟掉所有代言，電影戲份被刪除。而她當時被猛烈攻擊的最主要理由是，人們認為豔照與她營造的清純形象不相符。有一個當時用來佐證她「裝純」的著名例子是：她在演唱會後台換衣服被偷拍時泣不成聲。問題是，在更衣室偷拍女性，這根本是犯罪行為吧？

豔照門一年過後。她上《志雲飯局》重提這件事時表示「被人偷窺的感覺和被人非禮的感覺是一樣的」，然而根本沒有人在意。十多年前，很多人的觀念還是：阿嬌既然能全裸拍私密照片，那被狗仔隊裝針孔攝影機拍一下換衣服，她有什麼好抗議的？

換句話說，跟男友拍過私密影片的女性，沒資格對偷拍說「不」──這種匪夷所思的邏輯，如今恐怕要被廣大女性罵到體無完膚，但當年卻正是女明星「表裡不一」的罪狀。

相比在電視節目上哭著表示「希望外界起碼給我一些尊嚴」的阿嬌，反而是敢於質問網民怎麼好意思「一邊看著我的照片意淫，一邊打字罵我蕩婦」的張柏芝，處境略好。但後來她離婚時，豔照事件一樣被拿出來大做文章。明明私照外洩根本不是女明星們的錯，這卻成了她們人生裏的某種「恥辱印記」。

不過好在景甜今天所面對的輿論生態，已經不是當年阿嬌、張柏芝所面對的那個將窺私、厭女、蕩婦羞辱都視為天經地義的性別環境了。

今天的女明星，不再覺得私密影片是對方能夠威脅自己的「把柄」，而且整件事沸沸揚揚若干天，景甜根本無需予以回應。很多人更自發跑去她的微博留言：「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什麼」、「姐姐別怕，你什麼都沒錯。」

張繼科販賣私密影像事件引發熱議後，網友湧入景甜微博留言鼓勵。（截圖自景甜微博）

也有不少網友質疑那位在微博爆料的調查記者不該公佈景甜的名字（雖然他說的是「景女士」，但大家都能看出是景甜）。既然這是一起涉及隱私的刑事案件，那麼以博人眼球的方式曝光「舊聞」，會否對受害者造成二度傷害和名譽侵害，都很值得商榷。更有人主動呼籲「吃瓜群眾」能善良點，不要讓景甜再受傷。

所以這一次，「不是景甜毀了，只是張繼科沒了。」隱私被洩露的女性，終於不再是被公眾羞辱的對象。如自媒體「肥桃課堂」所說：「張繼科事件具有女性去污名化里程碑式的意義。」

該感到羞恥的不是她們，而是竊取和散布隱私的人

女明星的私密影像被非法外洩，隨之而來的是人設崩塌、事業重挫等一系列打擊──你原本走清純路線，人們覺得那你怎麼能和男友拍性愛影片？你原本走性感路線，他們又覺得那你還怕和老公的影片被全世界看嗎？

私密影像外洩，對好萊塢女明星同樣具有殺傷力。

去年問世的迷你影集《Pam & Tommy》，改編自潘蜜拉安德森（Pamela Anderson）與她第一任丈夫的愛情故事。潘蜜拉曾屢次登上《花花公子》封面，是 1990 年代的性感女神，她和「克魯小丑樂團」鼓手 Tommy Lee 在蜜月期間自拍的私密錄影帶，放在保險箱裏，但被偷走並賣給廠商圖利。潘蜜拉本人對這套影集很不滿，認為對自己造成了二度傷害，於是她和Netflix合作了紀錄片《潘蜜拉安德森：我的愛情故事》為自己平反。

潘蜜拉安德森（Pamela Anderson）與她第一任丈夫湯米李（Tommy Lee）的私密錄影帶遭竊，轟動90年代好萊塢。（Imdb）

在紀錄片裏，我們看到當年事件對她的摧毀。她和丈夫 Tommy 無論去哪，都會被狗仔包圍。兩人將銷售違法錄影帶的廠商告上法庭，創下好萊塢名人為了隱私權打官司的先例。但潘蜜拉並沒想到，庭外取證的過程讓她受盡羞辱。男律師們質問她的性生活細節，他們認為既然她願意給《花花公子》拍裸照，就不會介意性愛影片公之於眾。

而當時網路剛剛興起，廠商更將影片放上網，潘蜜拉的事業完全被毀掉。「一部性愛影片會讓你永遠甩不掉那種形象。」她說這件事對自己的意義和前夫並不一樣，「湯米是搖滾巨星，那為他的瘋狂形象更添一筆，但我當時就明白，我的事業完蛋了。」

女明星的私密影像被非法外洩，隨之而來的是人設崩塌、事業重挫等一系列打擊──無論清純如阿嬌，還是性感如潘蜜拉，都要面對外界的惡意羞辱。你原本走清純路線，人們覺得那你怎麼能和男友拍性愛影片？你原本走性感路線，他們又覺得那你還怕和老公的影片被全世界看嗎？

錯的永遠是女性，人們也永遠都在說：女性要保護好自己。

當 2014 年「好萊塢豔照門」（iCloud名人相片洩露）發生時，立基女性視角的網站“Bustle”就刊文〈Jennifer Lawrence Is Right Not to Be Sorry〉指出：「男明星什麼時候因為裸照外洩被迫道歉過？男性什麼時候被告誡過不要拍攝和發送裸照？但我們女性卻永遠被這樣教導。」

在波及甚廣的好萊塢女星私照外洩事件中，態度最為強硬的就是珍妮佛勞倫斯。她接受《Vanity Fair》專訪時直接了當表示：「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麼醜聞，而是性犯罪，是種侵犯。」她更明確地告訴大家「那是我的身體，我有自主權。」應該感到羞恥的不是她，而是竊取她私照並想從中獲益的人，和四處散佈那些照片的人。

美國女星珍妮佛勞倫斯（Jennifer Lawrence）。（AP）

女明星也有隱私權，外界本來就無權干涉她們手機或電腦裏的隱私。從 1990 年代的潘蜜拉，到 2008 年的阿嬌和張柏芝，再到 2014 年的珍妮佛勞倫斯，直到今天的景甜，她們都沒有義務向公眾道歉。錯的是那些因為各種目的去侵犯和利用她們隱私的罪犯。也正因為太多女星付出了巨大代價，才換來輿論風氣今時有所進步。

至於每一位普通女孩，我們從小到大都被教導：要保護好自己不被侵犯，也不能留下任何「不雅」的照片或影像。女性一直在拚命自我保護，但性犯罪和形形色色圍繞她們身體展開的敲詐勒索並沒減少。所以，在教育女性保護好自己之前，不如先好好教育所有人：不要以任何形式去侵犯別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