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淑婷：當媽媽要先學會對自己好 -《世界走走》

By 林庭葦

Dec 16, 2022, 11:30

覺得很煩的時候，我會趕快做一件讓自己開心的事，這樣就可以停下來想一想：我到底為什麼要當媽媽？

_{編者按：這是世界走走「菁英媽媽的選擇」專題的第四篇報導。我們從《菁英媽媽想上班》這本書出發，走訪身兼母親與政治工作者身分的女性政治人物，傾聽在職場與家庭間掙扎的媽媽，梳理台灣女性就業和家務勞動的數據，以重訪「家庭職場兩兼顧」這道歷久彌新的親職難題。本篇報導專訪台灣生育改革行動聯盟理事長諶淑婷，請她分享自己如何找到「當媽媽」和「做自己」的平衡感。}

距離約定時間半小時後，諶淑婷帶著女兒匆忙走進咖啡廳。把女兒放在座位上安頓好後，她道歉說先生臨時無法照顧孩子，只好帶著5歲女兒小燦前來受訪。採訪過程中，好動的小燦不時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向媽媽撒嬌，只見諶淑婷靈活切換雙聲道，一邊用華語受訪，一邊轉頭用台語安撫小燦。

今年40歲的諶淑婷是台灣生育改革行動聯盟的理事長，同時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如今為人母滿九年的她，自認已逐漸抓到生活節奏：今早她在家主講一場線上座談，講座結束後趕赴家附近的咖啡廳接受《世界走走》採訪；採訪到中午結束，她會到附近的小學接兒子放學回家寫作業；傍晚，她再帶著孩子去逛模型店。

生活都被孩子佔據之餘，要在時間表的空隙安插工作和家務；從事工作和家務時，孩子還可能在一旁爭取自己所剩不多的注意力，填滿所有縫隙之中的縫隙──這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諶淑婷說，「苦的時候很多」，但「苦中還會有一點快樂的事」。

以下是諶淑婷的專訪：

當媽媽真的是一個全新的身分，有很多其他人無法理解的狀態，也很有自我成長的感覺。小孩在成長，你跟著他一起走過一段生命，這段生命很多是我們自己完全沒印象的，例如學走路、學講話、學寫字、手部肌肉發展而開始拿東西⋯⋯我真的覺得很有趣，就是觀察一個生命的成長。

「你比他們都更往前走了一點點」

我們生兩個小孩，每生一個小孩，我和先生之間就有更多爭執，因為家務增加、時間變少、支出又變多，每個家庭都會因為這樣吵架。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們現在撐不下去了，那就不見得要維持這個婚姻，可以用不同方法一起照顧小孩；但如果他也不想離婚，我們就會把家務重新分攤：從早上到晚上，家裡要做哪些事？我們去切開時間，盡量讓每件事都有人做，讓小孩都有人照顧。

金錢分配上，隨著我先生一直待在職場，他的收入一定會越來越好，至少比我好，我的收入會越來越少，那該怎麼樣去調整我們家支出的比例？可能小孩的支出變多了，他就cover更多，達到我們倆都覺得OK的程度，他不委屈我也不委屈，但是我們可能都有一種很辛苦的感覺。中間還是會吵架，可吵完架後還是要面對現實，把問題解決。

我覺得這就是台灣一個蠻妙的點。台灣男性有了家庭之後，職涯要往上賺更多更穩定，要付出更多時間在工作上，才可以給這個家穩固的依靠；可是女性調整職涯就是時間要更彈性，工作時間要更短，或者我更不追求往上爬，因為我要花比較多時間照顧小孩。

我之前也會跟我先生討論，你要花多少時間在小孩身上？你每天早上可能跟他們相處不到一個小時，如果你七點多下班回來，小孩九點多睡，你一天跟他們相處3小時，這樣你不覺得很可惜嗎？小孩一天一天長大，父親的親職權利卻被剝奪。

所以我跟老公說，這是你的權利，你要好好享受它。在我們生第一胎的時候，他真的有爭取請育嬰假；後來生第二胎時，他剛好在轉職，也有照顧小燦，用幾個月的空檔陪她。

我都誇獎他，我說你是一個支持女性主義的男性。這在台灣社會是很少見的，而且很容易被調侃，如果他今天沒有結婚，可能還會被說是不是故意表現「新好男人」的樣子？但是我跟他說，你比他們都更往前走了一點點，去享受你在家庭裡應該有的快樂。

每年，諶淑婷一家都會在台灣選個縣市，來場全家人的旅行。（受訪者提供）

「當媽媽要先學會對自己很好」

我們生小孩前，都跟男性做差不多的工作，薪資待遇都差不多。可是當你回到家裡的時候，你會很深刻地發現自己一身長才無處可用。

所以我就會看到很多媽媽，她們變成居家整理大師，把家裡弄得像樣品屋，或者她以前很會用Excel表，她就用Excel表去把那個家用紀錄弄得很厲害、家裡的規劃就製圖表之類的⋯⋯一身才華無處可用，就會很密集投注在小孩跟老公身上，這有時候會帶給小孩壓力。

我會回想我小時候怎麼過的：我爸媽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考試，因為他們是標準的勞工階級，常常叫我們在工廠幫忙，到了要考試的前一天，他們問說明天要幹嘛？我說明天要月考，他們就想說你怎麼還出現在這裡？比較大的時候不用去工廠幫忙，我們就在家裡看電視、寫作業，等他們回家吃飯，跟爸媽看個電視，然後又去睡了。小時候那樣也是過，好像也沒什麼，頂多被打被罵。

當然，現在的教育比較正向，不能打罵，那時也沒有像現在的爸爸媽媽很照顧小孩的每一個時候。我覺得這樣有好有壞。如果沒有注意，不小心過度涉入孩子生活的話，很容易把所有小孩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壓力就會很大。

最糟最糟的狀況就是，你很容易感覺得不到回報。我都為了你付出我的時間精力、我的智慧跟我的長才了，為什麼你對我態度還這麼壞？為什麼你的成績沒有起色？為什麼我花那麼多錢讓你學才藝，你還不怎麼樣？為什麼沒有人看到你的好，大家沒有讚美我的小孩這麼優秀？真的好多媽媽陷入這樣的困境。我自己也很小心，因為我有時候也難免會這樣。

有些人可能會說，你對孩子付出不能求回報──但我們是人，一定會求回報，對不對？花這麼多時間教他，他考試成績很差或是對別人很不禮貌，還無所謂，我覺得不太可能，說真的我也做不到。我比較能夠做到的是，我會去想我當下在意的到底是什麼？我真的在意那幾分嗎？或我在意的是為什麼我們的教育到現在還這樣考試？我會花一些時間去想，想了以後我會發現，其實我生氣的是這個教育體制。

現在當媽媽到第九年，我已經學會了一點：當媽媽要先學會對自己很好。你對自己不好的時候，就會對小孩不好，對伴侶也會有很多怨言。

我累的時候會發脾氣，所以我就會趕快去睡覺；我把時間都花在小孩身上、覺得很煩的時候，我就會趕快去運動，趕快去休息，趕快做一件讓自己開心的事。這樣就可以停下來想一想，我到底為什麼要當媽媽？重新調整後，我就會用不同的方式對小孩。

以前我老公都說，我是那種翻臉像翻書的人，很容易生氣，生氣了還不承認，可是現在因為要照顧小孩，我反而更瞭解自己。

媽媽團結力量大

當媽媽到這幾年，我有發展出一個「媽媽信任圈」。我們不一定住在附近，但是我們是價值觀很接近，相處起來很舒適，對待小孩也都是一樣的價值觀的媽媽朋友，可以互相支援。

假設我現在跟你聊比較久，中午沒辦法接小孩，我就可以請那個媽媽暫時幫我接；她今天沒辦法準備便當，我可以多做一個請我兒子送去給她的孩子。

價值觀相近的朋友合力在一起，力量真的很大。我以前是寫字的嘛，我就會教大家的孩子作文；我朋友的朋友是插畫家，所以每次拿到畫畫作業，我們就會去她家，她帶著小孩一起畫就完成了；有媽媽很擅長數學，像中高年級數學我已經越來越無法處理了，她就會在線上教我們，我們再去教小孩。這樣的媽媽信任圈真的很重要。

諶淑婷在自己家和朋友的年夜飯。（受訪者提供）

現在我的生活有找到一個平衡點。我有自己的運動，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足夠的時間陪小孩，找到接案工作的節奏，也不會覺得跟老公拿錢不好意思。以前我會很不好意思，畢竟我也研究所畢業，在一間很不錯的公司工作，也領了不錯的薪水；結果沒有工作後，要跟老公拿錢，就會說不出口，覺得為什麼現在會讓自己沒工作，還要跟老公拿錢？

可是這幾年我覺得，那其實是我們做很多事的價值，它真的沒辦法被估算，沒有辦法轉化成金錢。

我確實把下一代照顧得很好，讓他們成為很好的人，我也花蠻多時間在學校的繪本圖書館幫忙，去幼兒園當志工。如果我可以在育兒環境、在兒童身上付出這麼多，那我的產值也很高啊！只是那不是金錢上的。能夠賺錢的人就出錢，能夠出力的出力。

我媽以前是很熱愛工作的人，可是那個年代不允許女性這樣，她覺得我讀書讀到那麼高，就這樣回來當媽媽很可惜。她一直問我小孩子上學之後，要不要回去上班、回去職場？我也會被說好像當家庭主婦不夠「進步」，但其實家庭主婦就是一份工作。

我希望以後小孩想起媽媽，想到的會是這整個過程都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