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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倫斯基:我們如此相信》譯者手記

身為「有求於人」的被侵略國,他成功畫出位於柔軟與諂媚、悲壯與悲慘、徵求與乞討之間的那條界線,替陌生聽眾塑造出有血有肉的烏克蘭民族。

2022年9月15日,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在基輔演講。(AP)

身為「有求於人」的被侵略國,他成功畫出位於柔軟與諂媚、悲壯與悲慘、徵求與乞討之間的那條界線,替陌生聽眾塑造出有血有肉的烏克蘭民族。

編者按:烏俄戰爭持續逾半年後,烏克蘭軍隊於9月10日從俄羅斯手中收復了哈爾科夫州的戰略市鎮伊久姆(Izium),雙方戰線已逼近俄軍佔領的頓巴斯地區(Donbas)邊界。儘管烏克蘭軍隊取得重大進展,戰情仍然膠著,而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也不間斷地親臨前線,持續發表演說激勵國民、向外求援。在這個時刻,譯者王穎芝為走走讀者分析演員出身的澤倫斯基,如何化語言為外交利器,於戰時發揮「軟實力」。

「我們兩國的首都距離8190公里之遙,但是,我們對於生存的渴望有多遠?對於和平的希冀有多遠?在2月24日,我沒有看見任何差距。」

──p.161〈距離其實並不存在:於日本國會演說〉

盛夏來臨前夕,趁著確診隔離的一點空閒,我追完了烏克蘭影集《人民公僕》(Слуга народу)。從那時開始,我對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冒出很多佩服。

我不是折服於媒體上的戰時英雄形象,而是發現有人能將政治理念化為直白到有點稚氣的影像故事,直面困境但不流於犬儒(cynical)或天真(naive)。身為一位傳播工作者及歷史愛好者,無法不被如此練達的內容所吸引。

因此,當我在8月初接到澤倫斯基演講集的緊急譯案,即便職務繁忙還是一口答應承攬。任務完成後更確定想法:無論喜不喜歡他的性格與觀點,澤倫斯基無疑都是傑出的演說家與政治家,他擁有的領導力(leadership)會令很多總統或總裁稱羨。

我負責的5篇講稿中,正巧涵蓋了與烏克蘭關係從近到遠的幾個對象:近乎毫無瓜葛的日本、民族連結頗深的以色列,以及多年來糾纏不清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NATO,簡稱「北約」),足以展現上述的拿捏有度。

我稍微歸納澤倫斯基的幾處強項,相信不光是國際關係研究者,對演說、談判、寫作和團隊領導力等有興趣的人,都能有所收穫。

一、簡單簡潔,節奏鮮明

聽演講時最怕聽到冗長句子,文法100%正確的文句變成聲音後只有催眠功能。

澤倫斯基演講稿的英文版完全採用最簡單的句式和用語,任何稍諳英語的人都能馬上理解;此外,他的講稿緊緊掌握核心宗旨,每一段皆有高潮與訴求;為了加深印象,偶爾也出現不合文法的重複語句,卻有效調節接收者的情緒節奏。

二、共情技能點滿

「我們的人民如今流散至全世界,他們正在尋求安全,他們尋找保持和平之道,一如你們曾經的追尋。」

──p.150〈你們將帶著這個答案活下去:於以色列國會演說〉

無論對象是誰,澤倫斯基(與幕僚團隊?)都能快速找到「心中最軟的一塊」並連結到烏克蘭現況。面對以色列,他大打歷史牌,巧妙以納粹暴行連結至俄軍侵略,喚醒兩國交織的情誼。

「俄羅斯還封鎖了我們的海域,原本的貿易航線。讓世界上其他與潛在的侵略者觀摩,如何封鎖航運來對自由的國度施壓。」

──p.163〈距離其實並不存在:於日本國會演說〉

如果這算簡單(畢竟澤倫斯基出身猶太家庭),那麼對日本國會演講時提到車諾比就是一劑猛藥,直戳日本社會對核災的恐懼;他也不忘比喻,日本作為島國又有「強敵傍身」,能源與糧食中斷將不堪設想。但他節制地避免恐嚇言語,只暗暗勾出心理因素,也能避免遭人斷章取義。

三、成就共同目標

「你們有美好的家庭、美好的孩子。我看見生命對你們的意義,我想謝謝你們在這場戰爭裡幫助烏克蘭人,讓他們在義大利找到棲身之所。」

 ──p.159〈一定要阻止那個人:致義大利眾議院演說〉

全球演講是為了獲得更多援助,但國際事務的利益導向比商場更殘酷,別人為什麼要幫忙?澤倫斯基明白,善行仍需要動機,只有「共好」才能吸引「投資」。他的演講不但提到各國援助的實際效果,也不忘訴諸更高層次的價值。

巧妙的是,他對不同地區提出的價值都不一樣,例如對法國,他強調自由與平等;對義大利強調熱情、守護家庭以及對古老城市的自豪;對北約則呼籲展現力量云云──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幫助烏克蘭,就能實現你們各自重視的價值。

四、遺憾代替譴責,期許代替乞求

「我們已經證明⋯⋯我們可以為了歐洲和世界的共同安全付出多少力量。⋯⋯但北約        還沒有證明這個聯盟為了拯救人民可以做些什麼,還沒有證明它真的是地球上最強大        的防禦聯盟,全世界都在等待,烏克蘭更是苦苦等待。」

──p.179〈所有的可能性都在檯面上了:於北約峰會演說〉

最後也是最難的部分,在於如何不流於「情緒勒索」。澤倫斯基其實很清楚,其他國家沒有義務協助烏克蘭抵禦俄國,但面對同樣敵視俄國的歐洲和北約,它們不情不願的態度,他大有可能心懷怨懟。但澤倫斯基在講稿中自制情緒,盡可能以遺憾取代譴責,娓娓講述烏克蘭受的傷害,最後拋出的仍是正面期許而不是哀哀懇求,也為每一場演講的餘音定槌。

戰爭爆發前,台灣對烏克蘭的交情淺淺,也對其土地發生過的龐雜歷史所知甚少。戰爭爆發後,大眾的好奇心因此激發,很多相關書籍應運而生。《澤倫斯基:我們如此相信》不是具故事性的紀實文本,也不是滿滿知識的歷史百科,但它反映的是更具縱深的認同史:關於烏克蘭人怎麼看待自己的過去,又如何思索自身與世界的關係。

最重要的是,澤倫斯基演示了如何將這一切用言語快速傳達給全世界,在台灣種種「由彼即此」的安全論述裡,這樣的演說技能或許是最實用、也是全民都能學習的外交工具。(完)

2022年9月14日,在烏克蘭剛收復的市鎮伊久姆(Izium),民眾排隊領取人到援助的物資。(AP)
2022年9月14日,在烏克蘭剛收復的市鎮伊久姆(Izium),民眾排隊領取人到援助的物資。(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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