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POP粉絲的韓流觀察：偶像女團掙脫男性凝視，成為女權象徵？

女子偶像團體，從最不女權的存在，逐漸掙脫厭女症。

眾所周知，南韓女偶像被稱為「極限職業」。從多年前關注K-POP開始，我就發覺偶像行業當中的厭女症是很難解的習題。

首先，打造偶像女團的南韓娛樂公司高層多為中年男性。其次，他們認為女團爆紅的條件是做好粉絲服務、吸引男性市場。結果就是，女團幾乎是以滿足男性幻想來打造；女偶像被告誡，若想成功，就要懂得取悅別人，做不想做的事，忍受在任何地方展示撒嬌，被當成洋娃娃一樣對待。 

這構成了偶像行業最為人詬病的狀況：十多歲的女偶像為了獲得掌聲，扮演起純潔、甜美、性感的化身，唱著商業性高、簡單輕快的泡泡糖音樂。在MV中，傳遞戀愛感，呈現看到心儀對象心跳加速的表情；在粉絲見面會上，允許男粉絲近距離眼神交流或輕微觸摸，冒著被性騷擾的風險。

「支持偶像是不是助長了物化女性的風氣？」身為女性主義者，我在喜愛女偶像的同時，心中總會出現過不去的矛盾，也不禁疑惑：懷抱歌舞夢的女孩想要在K-POP樂壇功成名就，是否就必須忍受厭女症？

所幸，女性粉絲與女性偶像的賦權正在改變偶像行業。

2010年代中期以後，第四波女性主義在全球興起，女粉絲對女性偶像產品的購買力大增，讓娛樂公司體認到目標市場的變化，進而轉向規劃符合現代女性價值觀、會讓女性產生迷戀（Girl Crush）的偶像音樂。

因此歌迷們不難發現，最近的女團不再刻意賣弄清純或性感。從成員親自作詞、作曲的(G)I-DLE，主打AI虛擬女英雄世界觀的aespa，以Girl Crush風格走紅的ITZY，到有低沉磁性嗓音的STAYC、LE SSERAFIM，女團開始走出男性凝視，展現自信、帥氣、多元化的美麗。

女團的進化是正確的，從商業成績來看亦然。現在繼防彈少年團（BTS）之後，最受大眾歡迎的K-POP偶像幾乎都是女子組合。TWICE、BLACKPINK、Red Velvet、aespa、IVE等女團不僅知名度高，還擁有強大的粉絲後盾，她們的新作品成績不斷打破市場預測：7月剛回歸的新人團體aespa，專輯總預售量高達161萬張，寫下K-POP女團史上最高預售紀錄。

這是一個特別難得的現象，因為不管在哪個地區，主宰流行音樂界的都是男歌手。就在5年前，K-POP也是如此，當時女團專輯預售量只要突破10萬就很了不起，而男團銷量則動輒70萬以上。但現在女性主義正慢慢治癒偶像行業的厭女症，同時帶起前所未有的女團高銷量時代。 

南韓流行音樂評論家金榮大在其著作《K-POP征服世界的秘密》中，也探討了近年女團風格的進化。對此他的結論是：「我認為這個時代的話語權其實掌握在女性手上。」

「得女飯者得天下」

熟悉K-POP的歌迷都知道「得女飯者得天下」。意思是任何偶像組合只要能夠鞏固女性粉絲的喜愛，就能夠長紅下去。這主要是因為不同性別粉絲消費偶像商品的行為模式不同，在大多數情況下，男粉較不傾向透過購買偶像商品來展現支持，而女粉則剛好相反，較願意大量購買專輯。

其實從2010年代的少女時代、KARA開始，女團就吸引了不少女粉絲，但當時南韓娛樂公司偏向男性市場為主的「先清純、後性感」老套路，未能讓女偶像發揮更多層次的魅力。

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女團音樂與男團音樂一樣具有多樣性和實驗性，女偶像的表演側重於展示複雜的形象，而不僅是迎合男性的口味。開啟K-POP第四代女團大門的ITZY在大獲成功的出道曲〈Dalla Dalla〉MV中，以強烈又自信的眼神唱著：「這一生考慮別人視線活著太可惜，做想做的事情都不夠。」

(G)I-DLE最新專輯的熱門歌曲〈Tomboy〉打破性別界線：「不要用男人還是女人來框住我，我就是我，我就是I-DLE。」MAMAMOO的華莎曾因穿著露出內褲褲頭的打扮，遭到酸民批評，她便在主打歌〈HIP〉裡反嗆：「露出的內褲邊緣，在我身上就是流行。」

K-POP業內認為，女團專輯銷量飆升，正是由於女團現在的形象更加吸引女性，從而使女粉佔比越來越高。原先女團的飯圈大概是由10多歲的女性和叔叔輩男性粉絲組成，現在女團的粉絲年齡層擴展到20多歲和30多歲的高購買力女性，全球歌迷數量也飛速成長，有利於進軍美國市場。這些變化都勢必讓娛樂公司更願意傾聽歌迷的聲音，投注心血在女團身上。

《K-POP征服世界的秘密》書中，音樂評論家金潤夏認為，女團的潛在獲利不容小覷，未來的發展更是不可限量。「經紀公司對女團的投資比男團少很多，但現在的女團能吸引這麼龐大的歌迷，讓我認為如果能再多投資、多研究女團，也許會有更多歌迷數量不輸男團的女團出現。」她說道。

女團從極限職業改變的可能性

南韓父權文化對女偶像尤其嚴苛。幾年前最出名的例子是，當吸毒男團成員可以照常發專輯，而當紅的2NE1成員朴春被曝自美國攜帶在南韓無法使用的藥物，卻遭到經紀公司冷凍多年，其後團體更無預警解散。

K-POP女偶像不順從「父權」也會引發爭議：Red Velvet的Irene因為閱讀《1982年生的金智英》，而遭到男性粉絲燒照片洩憤；A Pink的娜恩只是使用「GIRLS CAN DO ANYTHING」的手機殼，就被砲轟是「女權主義者」。

為了實現成名的夢想，南韓女偶像往往必須比男藝人更戰戰兢兢。10到20多歲的年輕女孩每天接受緊鑼密鼓的訓練，投入忙碌的行程，還必須隨時隨地注意形象與發言，避免被網路酸民霸凌、大作文章。她們如此敬業、專業，但職業生涯的黃金期卻比男性還短暫，大部分不超過與公司簽訂合約的7年期限，而且一旦結婚、懷孕，就必須退隊。

「跟男偶像相比，女偶像受到更嚴格的標準和限制，這完全不公平，儘管現在社會已經變了很多，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前女團Crayon Pop成員Way在自己的YouTube 頻道說，她在當偶像時感到壓力很大，因為要時刻符合公眾對女偶像的期望。

「我的經紀公司告訴我，要像女團成員那樣說話，用更可愛的方式說話，聲調更高，因為公眾不喜歡像我這樣說話直率和自由的女孩。」Way說道。

不過，正因為許多女偶像在這不公平的環境裡力爭上游，不懼於發表自己的想法，很多女性主義者才更喜歡女團，也奮力為女偶像向娛樂公司抗議、爭取權益；或是與男超論壇的網路霸凌者對峙。

走走小百科

^{_{男超論壇：指多數成員堅信「男性超越女性」等男性至上主義的網路論壇。也有與之反制的「女超論壇」}}

2022年8月10日，南韓女子偶像團體 Le Sserafim 在首爾表演。（AP）

女團帶領粉絲掙脫厭女症

在N號房、BigBang勝利「老司機群組」醜聞曝光之後，女粉絲很容易因為對男偶像信任度降低，而將喜愛投射在女偶像身上。一名女團粉絲告訴我：「看著女偶像這麼認真生活、追求理想，讓我產生想跟她們一起變好的積極情緒。」

追星是一種移情和自我投射的過程，粉絲在偶像身上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模樣」。儘管女偶像身處在壓迫女權的產業裡，但她們展現出的舞台實力、人生價值觀、努力與熱忱，使她們閃閃發光。金榮大在他的書裡也說明了為什麼偶像能感動人心──「偶像音樂雖然是最商業、最受控制的音樂類型，但同時也是最單純、象徵著熾熱的努力與夢想，是最鮮活、最有人性的音樂類型。」

隨著女偶像和愛著她們的閱聽眾價值觀改變，女團的風格型態自然將更加多元。《K-POP征服世界的秘密》裡，評論家金潤夏說，在南韓的偶像產業當中，歌迷的力量是絕對的，女性主義抬頭同時改變了人們看待女團的方式，和女團成員對自身職業的想法，娛樂公司只能盡快跟上消費者觀念改變的腳步。

我想這充分證明，在女性主義興起之後，女偶像有了同樣支持女權的粉絲作為後盾，便不再需要藉由服從厭女症結構求得生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