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糾結什麼樣的工作適不適合女生,我們應該對自己說:「若喜歡,能力又夠,就是適合。」
2009年,台灣魔圍棋程式MoGoTW與職業九段的棋王周俊勳,以三局九路對弈當中,棋王飲恨一局。而在2016年,被英國人工智慧公司DeepMind 開發的程式AIphaGo AI打敗的南韓圍棋棋王李世乭,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說,因見識到無法被擊敗的AI,促使他有了退休念頭。
陳倩瑜在AI這條路上,則是越走越深。國立台灣大學生物機電工程學系教授陳倩瑜,也是台灣AI Labs的基因團隊夥伴。近二十年來,致力鑽研以AI了解生命科學,透過有效的資料分析,產出對未來的醫療及農業都有所幫助的研究結果。
「過去二十年,生物資訊的資料量已累積得相當驚人,已不是一個人用眼睛看,或單純用Excel整理就能完成分析。」陳倩瑜說。
生物技術在近年有突破性的發展,生物學家不再像以前一樣,一輩子只研究一種蛋白質或一種基因,現在的技術,已可同時看到上萬個基因或其於個體中的各種變化,包括隨著身體機能的成長衰退,分子如何產生不同的行為。
「因此,透過資訊技術的幫忙,通過資料分析,把資料變成有意義的資訊,再變成知識。整個抽絲剝繭的過程就需要AI的技術,當資料轉為有用知識後,對整個醫療、農業、產業、經濟,都會帶來大幅影響。」
例如,存在於生物體中的蛋白質,本來很不容易觀察到,除非做一些耗時的實驗,去年開始,AI突破性地做到了,所有蛋白質結構都可以用電腦算出來,甚至整個生命科學都受到動搖。
陳倩瑜說,研究最後都會來到一個關鍵點,DNA的改變如何影響個體行為?不限物種,某些方法一旦做到,它不是只有對人類有幫助,對細菌、病毒的所有蛋白質結構預測都可獲得。
例如,人類的DNA受損時,會產生疾病,在研究上,就會透過AI演算觀察DNA分子發生突變時,生物系統如何運作?問題是如何發生的?如何預防治療?發生時有沒有什麼方法挽救?例如,為什麼有些昆蟲攝入農藥會死,有些不會?為什麼有些疫苗對某些人有效,某些人無效?為什麼有些生長於高海拔的動物有某些身體特徵?這些問題,透過AI分析DNA的資料,都有機會獲得解答。
「我們的研究,若能對疾病風險有更深入的了解,就能幫助人們選擇預防,或者選擇聽天由命。現在已經來到一個時間點,人類未來可以根據自己的基因,事先知道吃這藥對自己有效或無效,就能選擇。」
繁雜的研究過程相當耗時,且每個專案通常都會遇到困難,若不是由衷熱愛,恐怕很難一走二十年。
「其實,我從小是學音樂的。」陳倩瑜笑說,雖然在表演上沒有表現得很好,但在充滿邏輯的「樂理」上卻覺得充滿趣味。而一方面因為手不夠大,在樂器的學習路上感到挫折;另一方面,國中後,她在數理上的表現開始比一般人好,國二後,她就轉到普通班,一路參加比賽、考試,保送台中女中。
考大學時,很多同學要考醫科,但,當時的她,覺得生物是個要「背」的科目,她喜歡的還是具邏輯思考性的數理。因此,後來選擇了台大電機工程學系。
畢業後,出國攻讀史丹佛大學電機工程學研究所,回國後的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未來就是當工程師。回國後,她先在硬體IC設計廠服務,沒想到,這份工作成了她人生的重要轉折。
「我發現自己無法每天到一個固定的地方,重複做類似的事,卻不再常有新東西學習。那時我才發現我很喜歡學新東西,把消化完的資訊跟大家分享,透過分享我能從回饋中得到快樂。求學過程當助教時我似乎就有這特質,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
工作一年後,她決定辭職,回到校園繼續進修,當時,她觀察到未來社會對軟體工程師有大量需求,上百萬的電晶體設計不只是靠聰明的腦袋,還加上很好的軟體,因此,她後來選擇攻讀台大資工博士班,結合軟體與資料分析,從此踏上資料科學的道路。
在攻讀博士的過程中,她接觸了分子生物學這門知識,發現透過量測、進入系統、再把模型建立後做預測的過程⋯⋯原以為靠死背的生物對她而言變得很有趣,並且把數理一起整合了進來,兩件事搭在一起,成了她想探索的新領域。
「我感覺自己真正的學習是從那時開始——更明確去追尋自己想要的,從被動轉為主動學習。並非每個人都要從職場回到學校念書,但我鼓勵每個同學,應意識到你的學習不會在某個階段就結束,人生要學習的還非常多,找工作也不需要一次到位,永遠不要放棄尋找什麼是適合你、你也喜歡的工作,就像尋找伴侶一樣。而這一切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一定要嘗試才知道。」
於是,原本只想將來在中小學當老師的她,發現了學術研究的樂趣,也享受在一個問題上持續深入鑽研的過程。畢業後,就持續往這條路上走去。
除了研究之外,陳倩瑜也投入於教學,為台灣栽培出機器學習的相關人才,尤其是關於生物醫學相關的研究,一直是最欠缺的。
她的教學求新求變,且常是許多學生口中能助其「找到方向」的好老師。 陳倩瑜專精的教學領域是生物資訊、資料探勘和機器學習。一連串的名詞聽來生硬,她以平易近人的方式解釋。
她也注重將理論化為實作的部份。例如,探討癌症治療為什麼對有些人有效?有些人無效?因為癌症是跟時間賽跑,一旦知道治療方法對哪些人有效,就能事前預測,拉長治療的時間。同學自己藉由公開的資料,做出應用分析,最後再拿出具體證據說服他人。整個過程需要應付各種軟硬體的挑戰,一整個學期下來,能力都有明顯的躍升,無論是前段資料的搜集處理、分析完要做資料庫及網頁呈現,要用什麼形式發表⋯⋯陳倩瑜認為,都是重要的能力。
「在實作的過程中,很多聽起來原本感覺不可行的,常在過程中意外地有新發現。」例如,曾有修課同學拿穿山甲在野外意外死亡後的檢體,想探討台灣穿山甲的DNA與中國的穿山甲有無差異?生長於台灣南北的穿山甲又有無不同?她本不期待一個月內能看到什麼具體成果,而當實作後,在資料分析中發現南北真的有差異。「在小小的課堂上看到這種驚人的結果時,通常都會帶來很大的成就感。」
當然,大部份的時間,她還是在幫同學建立起前段的基礎能力。
她也觀察到,隨著時代進步,現在的教學法也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單向式地給予。「現在線上課程很普及,要什麼材料都可以取得。以前我們能接受按步就班、長時間的學習步調,但現在不要說學生,連老師可能也無法。現在光透過網路,你就能學會做出一個專案。學位也不見得重要,只要做得出來,業界就會用你。這徹底地改變了師生關係,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要如何留住學生的課堂注意力,變成一大課題。我有時就會讓同學轉換成主動式學習,他自己上網學習,有問題我再跟他解釋,幫他建立能力,我會把這部份的自由度留給學生。」
身為女性,在男性同行更多的AI領域,是否有遇到性別問題?
陳倩瑜說,很多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自己一直覺得沒有。她回想,當年的電機系女生本來就少,資訊產業也是男性多於女性,產生這差異的原因很多——但她認為,一旦選擇進入這領域,影響就會變小,甚至,女性的優勢會高於男性。她舉例,女性在申請學校或工程師的就業機會,成功機會遠遠超過男性;而二十年前,自己是系上第一個女老師,現在已經有四個了。
「我相信各工程系所的女生應該都有變多,也許還沒有到一比一,但確實有愈來愈多的趨勢,我相信整個社會一直是在朝性別平等的方向在前進。」
有些家長也許會認為女生適合做什麼、不適合做什麼,但她的父母從來沒有對這方面給她任何框架,她非常鼓勵年輕人及父母改變思維,不需要太糾結什麼樣的科系或工作適不適合女生,一件事要不要投入,年輕人該問問自己,「若喜歡,能力又夠,就是適合。」
陳倩瑜如今身在一條漫長的道路上。資訊分析需要很長的時間累積,成就感不容易短期達成,但,她說自己持續努力的動力在於,這樣的AI未來很可能對人類產生重要的幫助。也許有一天,基因資訊會在醫療診間被使用,醫生會參考每個人的基因開最適合的藥,而非統一用藥。
「很多東西無法立竿見影,但回過頭來才會發現,當初某個動作很關鍵,我們現在在累積的,就是那一個個可能的關鍵動作。國外一直走在我們前面,我們希望持續在台灣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系統和資料庫,培育出更多的人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