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選凝專欄：奧斯卡為什麼越來越中規中矩？

現行投票機制下，十部電影裏，想要選出一部有共識、意見不兩極分化、還能兼顧工業水準與藝術性的年度佳作著實不易。

今年奧斯卡得獎名單揭曉之後，最大的話題恐怕不是電影本身，而是威爾史密斯那憤怒一掌。大家的討論圍繞兩個焦點：首先是「為護妻出手」的舉動本身是否具有正當性，該如何看待這種「暴力」？其次則是「開玩笑」與不當言論之間的界線在哪？而關於威爾史密斯是否該向被他掌摑的克里斯洛克道歉的爭論在Twitter上也很激烈，包括Rob Reiner在內的許多影人都認為，新科影帝的做法很不妥，很需要道歉。

看回本屆奧斯卡影片本身

不過，我們不妨還是看回這屆奧斯卡本身。被提名三獎並悉數獲獎的《樂動心旋律》創下了兩個嶄新紀錄：它成為史上首部由串流平台出品的奧斯卡「最佳影片」，也讓奧斯卡有了第一位獲獎的失聰男演員特洛伊科特蘇爾（第一位獲獎的失聰女演員是在該片中飾演他妻子的瑪麗麥特琳）。同時，《樂動心旋律》也是自1980年代以來罕見的未有入圍「最佳剪輯」卻摘獲最佳影片桂冠的電影（上次發生這種狀況是七年前的《鳥人》）。

《樂動心旋律》去年年初在日舞影展拿下四獎成為劇情片的最大贏家，也刷新了日舞影展發行價的史上新高——Apple TV+用2500萬美金買下了它的全球發行版權，從而打破《棕櫚泉不思議》1750萬美元的成交紀錄。該片在頒獎季前期的聲量雖然遠不及《貝爾法斯特》、《犬山記》，但在最後一個月裏，卻把各大公會獎一一收入囊中。演員工會、製片人公會、編劇工會都把電影類大獎頒給了它。

而演員工會的「最佳集體演出」，一向是奧斯卡「最佳影片」很有參考價值的風向標，當年《寄生上流》被看好有望衝奧，也是因為在演員工會拿到了這個最高榮譽。製片人公會的投票機制，則是和奧斯卡「最佳影片」決選時所用的「排序制」完全一致，近十年來，製片人公會選出的「最佳影片」和奧斯卡的選擇，有高達八成的重合率。

這樣看來，今年的奧斯卡，是和三大工會獎高度一致的一年。在導演工會得獎的《犬山記》，捧回奧斯卡最佳導演，也是毫無懸念。《犬山記》此前的聲量一直很高，直到幾個公會大獎頒出，《綜藝》和《好萊塢報導》兩大好萊塢業內週刊才預測它應該會敗給《樂動心旋律》。

而在影評界討論熱度頗高的《在車上》，其實奧斯卡評委們的反應一直不太熱絡，畢竟這種長達三個小時、有大段大段的獨白還不是類型片的外語電影，想要克服那「字幕的一英吋壁壘」幾乎是不可能的。就連片中的手語，因為今年有《樂動心旋律》的映照，對評委來說也顯得沒那麼特別。所以期待它複製《寄生上流》的衝奧路徑，更像是影評人和部分影迷們的一廂情願。

最佳影片頒給《樂動心旋律》被認為是趨向通俗、保守的選擇。我們大概會發現，這屆看上去幾乎乏善可陳的奧斯卡的最大亮點是，女性電影人和女性題材的作品格外豐富。《樂動心旋律》和《犬山記》都是出自女導演的作品；獲得三項提名的《失去的女兒》，是出身演藝世家的瑪姬葛倫霍首執導筒的處女作；而讓威爾史密斯拿到影帝的《王者理查》，也讓剪接師Pamela Martin二度入圍奧斯卡「最佳剪輯」，並獲得了今年剪輯工會獎的「最佳劇情電影剪輯」。還有入圍最佳國際影片的挪威電影《世界上最爛的人》，以女性視角去探討「尋找與定位自我」的挫折，也是靈巧可觀的作品。

中規中矩的暖心片拿下最佳

中國影評人周黎明對這屆奧斯卡的分析很有趣，他說如果奧斯卡再推遲兩個月頒獎，很可能風向又要變，因為當《在車上》拿到一堆奧斯卡提名時，影評界已經開始放話：「其實《世界上最爛的人》才是今年最好的電影。」但評委們實在看不動這些「悶片」了，也實在跟不上影評界的風潮轉向，於是選了一部他們自己看得最暖心的《樂動心旋律》。

頒獎季的故事就是這麼變幻莫測難以預料，從去年底大熱的《貝爾法斯特》到《犬山記》，再到《在車上》甚至《世界上最爛的人》，影評界永遠不會想到《樂動心旋律》這種中規中矩的coming-of-age電影最後居然被選為「最佳」。

我個人的觀感是它的氣質很像多年前那套《小太陽的願望》（Little Miss Sunshine），無論是親情與夢想之間的平衡處理，還是恰到好處（也意味著無功無過）的煽情，都很相似，而且一樣是在日舞影展創下發行價新高。另外雖然該片改編自法國電影《貝禮一家》，但導演Siân Heder堅持要請真正的聽障演員飾演片中所有失聰角色，這一點和法國版做法很不同，喜歡該片的北美評論人都大為讚許這番誠意。

而相比《樂動心旋律》，《犬山記》的評價會趨向兩極——換言之，如果你是評委，或者把它排在最前，或者就可能排在最末。而現行的「排序制」是考慮權重的投票機制（票數最先達到50%的影片會成為「最佳影片」），所以假如第一輪沒能選出票數達到50%的影片，那在第二輪裏，大家的「次優選擇」自動上升為第一選擇，像《樂動心旋律》這種評價中庸的電影，就會比《犬山記》獲得更高的權重。

串流平台會逐漸成最大贏家？

最後，是奧斯卡獎本身受到的關注，今年也相對偏低。一方面有疫情造成的影響，另一方面則是最佳影片的提名名單裏，一眼望過去平平無奇的電影也比往年更多，《夜路》、《西城故事》甚至《樂動心旋律》都屬此列。而像《千萬別抬頭》又怎麼看都和其他入圍電影不太搭調，十部電影裏，想要選出一部大家都有共識、意見不那麼兩極分化、還能同時兼顧工業水準與藝術性的年度佳作著實不易。所以最後的結果，也就如此四平八穩，談不上任何驚喜可言，唯一受到鼓舞的或許只有各大串流平台。

不過，如果未來趨勢演變成奧斯卡入圍的最佳影片裏，半數以上都不會在戲院放映，大概也是讓人悵然的事。我相信如果能在大銀幕觀看一遍《犬山記》，很可能會改變很多觀眾的觀感乃至是評委的選擇。畢竟那種純粹而高超的影像功力，終歸只能在大銀幕盡放光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