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學校宿舍的學生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過明天,有人聽到爆炸聲而昏倒,也有人將雪裝入瓶中融化來喝。
自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我們看到了許多來自烏克蘭的故事與影像,帶著寵物逃難的人們、與父親、丈夫、兄弟在火車站道別的令人心碎的照片。
在烏克蘭,有一萬八千名印度留學生(十八、九歲或二十出頭歲的年輕學子,大多就讀烏克蘭的醫學院),他們分布在烏克蘭各地的四十五所大學。此時身在印度的我,讀著這些年輕孩子逃難的故事,真感到戰爭雖是同一個,人們的遭遇卻因地點、時機、身份、戰況、經濟條件、政治關係等因素不同而極不同。就像托爾斯泰所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從印度媒體報導中,整理出一些這場戰爭中,屬於留學生的經驗。一萬八千人,這絕不是完整的圖像,卻也提供一些平常不為西方主流媒體所注意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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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烏克蘭,曾幫助印度學生申請本地大學的留學仲介,在戰爭爆發後,數間機構聯合起來幫助學生們徹離。他們中的許多人是移居烏克蘭多年的印度人,有房有車有家庭,大可自行逃難,卻決定留守,與散落各地上千的留學生保持聯繫,為他們提供食物、安排撤離,並與印度政府聯繫。若沒有這些民間仲介機構,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2月24日,當俄國發動攻擊,烏克蘭東邊的城市卡爾可夫(Kharkiv)開始遭受空襲。
卡爾可夫地區約有一千多名印度留學生,戰事開始後,他們躲進地下捷運站或舊防空洞裡。3月1日,一位醫學生在出來採買日常用品的途中遭襲擊死亡,引起印度社會高度關注。印度政府因而要求滯留烏克蘭的留學生「立即」撤離該國。
當天,約有數千名留學生到卡爾可夫火車站,到了火車站卻發現人山人海,上不了車。
當時傳出車站只允許烏克蘭人上車,亦有學生被守衛暴力相向,情況相當混亂,然烏國政府否認有差別待遇。在爆炸聲不斷傳來的時刻,數百名學生發現上不了火車後,決定冒險步行40公里,到政府指示的避難地、卡爾卡夫的近郊Pesochin避難。他們成群結隊,一路高舉印度國旗,所幸一路平安。隔日,那些不想涉險步行而決定留在火車站的學生,在等候一夜之後,也順利搭上火車了。
— Tabassum (@tabassum_b) March 3, 2022
他們原以為只要撐到政府指定的避難地點,苦難就結束,到了當地才發現,政府並沒有做任何安排,沒有住宿、沒有食物、沒有水。
卡爾可夫醫學大學在當地有一所療養院,仲介與大學協調讓學生們在療養院內避難,並開車到附近村子張羅水、餅乾與食材,提供學生食物。仲介說:「我們人手很足夠,但資源卻非常不夠。」當時烏俄邊境已相當危險,人道通道尚未開啟。要離開烏國,必須到一千公里之外的波蘭或羅馬尼亞邊境。
學生們到達避難地後,仲介團隊開始四處尋找巴士,他們說:「在戰時找巴士就像在沙漠裡找水一樣困難」。當時巴士價格已翻漲了十倍:3月3日找到的一台巴士,車資要一人200烏幣(約5700台幣),當時送走了85位女學生;到了3月4日,車資翻漲到500烏幣(約14000台幣)。他們知道絕不能再延遲,學生與仲介們把所有的現金拿出來,一口氣訂了六部大巴,數台小巴,儘可能地全擠上車,成功送走560名學生。
在這過程中,印度大使館除了將仲介傳來的照片上傳社交媒體搶功勞,並於3月3日宣布一萬八千名留學生已全數撤離(的不實消息)外,並未提供太多實質幫助。
"As we head to Mariupol, which is 600 km away, If anything happens to us Indian Govt and the Indian embassy will be responsible."
— Srinivas BV (@srinivasiyc) March 5, 2022
My heart goes out to these students. May God Protect each one of them pic.twitter.com/mftgEpaH30
3月5日,我在臉書上看到這樣的影片:近百名困在東烏克蘭蘇梅州立大學的學生站在雪地上高舉印度國旗,向印度政府做最後的呼籲。他們從戰爭開始就持續與印度大使館聯繫,卻一直未獲消息,戰事一天比一天緊張,不停地聽到爆炸聲與槍聲,聽說了距離六百公里之外的烏俄邊界的人道通道即將開放,他們決定前往邊界,並向政府做最後喊話:「如果我們在途中發生什麼事情,印度政府要負責!」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最後喊話」,3月4日學生已經上傳求救影片,呼籲印度政府採取救援行動。
蘇梅洲離俄國邊界只有48公里,2月24日即開始遭受轟炸攻擊,3月3日電廠被炸毀,緊接著停水、停電、通信中斷。校園持續遭空襲,每二十分鐘就傳來轟炸的聲音。困在學校宿舍的學生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過明天,有人聽到爆炸聲而昏倒,也有人將雪裝入瓶中融化來喝。
戰爭期間,步行到任何地方都是極端危險的,困在蘇梅州的印度學生有六百多人,他們鄰近的火車站與巴士站早已遭炸毀,一些來自奈及利亞的非洲學生決定步行170公里到其他火車站,卻在途中檢查站被要求剝光衣服檢查,他們也聽說一些印度學生被槍口指著強迫回頭,也聽說有人遭槍擊。從他們在3月4日傳出的影片中可以看見大家的憂慮不安。對他們來說,每一次和家人通話都像是最後一次。
他們的求援引起印度社會高度關注,媒體密集追蹤他們的處境。3月6日,印度駐烏克蘭大使館派員抵達距蘇梅州175公里之外的城市波爾塔瓦(Poltava),印度中央政府與莫斯科與基輔兩方協商。
轟炸開始整整14天後,3月9日,七百餘名學生終於成功撤離蘇梅州,搭乘火車到烏克蘭的西南國界。
西烏克蘭的學生們雖然比在衝突區的東烏克蘭的學生幸運些,二月底已有許多人抵達波蘭與羅馬尼亞的邊境,然而誰也沒料到,跨越國境本身是場夢魘。
約有兩百多名在文尼察(Vinnytsia)的印度學生於2月26日抵達羅馬尼亞邊境。抵達邊境後才發現,現場人山人海,擠滿了來自印度、奈及利亞、索馬尼亞、摩洛哥與其他西亞的國家的學生,他們都被拒絕過關。
在邊境,晚間溫度降至攝氏零下五度,現場沒有廁所,留學仲介只能提供學生極少量的食物與水,並幫忙聯繫大使館。他們站在隊伍中,渡過一夜。
有傳言說,因為印度沒有在聯合國支持烏克蘭,才被拒絕過境,亦有傳言說,只有烏克蘭人可以過關。隔天,一些女學生被允許通過邊境,一直到28日,剩下的印度學生才被允許通過,當時他們已在雪地中站立36小時,有學生開始出現幻聽的症狀。
討論這篇稿件時,走走編輯問我,印度留學生遭遇的難題是否涉及種族主義?
種族主義的確是歐洲文明最不堪也擺脫不去的核心問題,就如同印度社會長期對女人、低種姓、與穆斯林社群的暴力。戰爭時期,在留學生撤離的過程中,確實可以看見原已深埋於社會中的問題;然而,種族主義的問題因為戰爭涉及複雜的國際政治,而並沒有無限擴大。
上不了火車的學生等候一夜後順利搭上火車,而一開始如夢魘般的跨越邊境的阻礙,也在一段時間後獲得緩解。持平而論,因留學仲介的協助與學生組織起來集體向政府持續施壓,印度政府並非無所作為。相較於我一位在俄羅斯的加拿大朋友的經驗,印度學生的處境並不是最糟的。
那位朋友收到加拿大政府要求公民緊急撤離俄羅斯的訊息時,國際火車、巴士與航空都已中斷,他不停地聯繫加拿大政府,卻只獲得系統的自動回覆,未獲得任何一點具體指示,更甭提實質協助,情急下,他聯繫國際媒體譴責加國政府向政府施壓,卻受到本國人惡意相向。
戰爭爆發後的二月底,印度泰倫加納邦與拉賈斯坦邦的邦政府向中央表示願意幫自己邦的學生負擔機票費用,後來中央政府亦宣布機票全由中央負擔。而在得知學生們無法負擔巴士費後,許多邦政府也承諾,為學生們承擔抵達邊界所需的巴士與火車的車資,西孟加拉邦、比哈邦、克拉拉邦與坦米爾那都邦政府提供學生們與從德里回家的國內航線的機票。印度政府目前也在規劃方案,協助歸國的留學生完成因為戰爭而中斷的學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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