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直被定義為愛情的果實,她和女兒的故事卻與異性浪漫的家庭觀念背道而馳。
(這是世界走走與台灣國際女性影展聯合推出的系列故事第一篇)
如果一個女人不想談戀愛,卻想生孩子,她能否想生就生?以色列裔導演瑪莉娜・貝洛布羅娃(Marina Belobrovaja)在37歲時踏出這一步。
瑪莉娜自19歲離開以色列赴德國念書,後來到瑞士蘇黎世攻讀藝術,一直專注工作,沒有發展長期穩定的戀情,與歷任交往對象也沒有足夠的感情基礎,可以一起養育孩子。但她心底清楚知道,自己人生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要有小孩。她決定借精生子。
在與借精男子諾爾(Noe)發生性關係之後,瑪莉娜打了一通視訊電話給她的母親,說道:「我也沒有特別享受,就很功能性。」她徹底把生子這件事與愛戀情慾剝離開來。因為不想單純為了生小孩而結婚,她相信很多浪漫關係進入婚姻與養育角色之後會陷入衝突,既然自己經濟上足夠獨立,何不自由塑造浪漫關係,也自由地擔任一位母親。
然而隨著孩子年紀漸長,她開始懷疑,借精生子會不會帶給孩子陰影?——當「爸爸」在自己的出生過程只扮演捐精的角色,甚至「爸爸」自始至終都不曉得自己的存在。
她把鏡頭對準自己和有相似經歷的女性們,在今年上映的紀錄片《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Our Child)當中,她與捐生兒、捐精者、女同志多元家庭交談,發現女性借精生孩子將面臨到的問題確實極為廣泛,但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她也相信自己的解方——不管家庭由什麼結構組成,只要有心,幸福家庭可以有很多模樣。
現年45歲的瑪莉娜,單身帶著8歲的女兒奈莉(Nelly),在瑞士過上很不傳統的家庭生活。除了遠在以色列的母親家庭成員——爺爺、奶奶、曾祖母,奈莉還有一個平時照顧她的「瑞士奶奶」瑪德琳(Madeleine)。
瑪德琳跟她們沒有親緣關係,瑪莉娜說,剛認識瑪德琳的時候,這位年長者正想找一個「孫子」。
瑪德琳也是一位單親母親。她19歲時未婚懷孕,在家人強烈要求下與初戀男友結婚,儘管對方是一個差勁的人,但她相信有父有母才是完整的家庭,「孩子就算有個糟糕的老爸,也總比沒有好」。結果她錯了,她仍受不了帶著孩子離開。
在紀錄片的對話中,瑪德琳仍主張「孩子若沒有在『正常』家庭長大,就會失去對一般『正常』家庭生活的認知」。什麼是「正常」?在瑪莉娜的反問下,瑪德琳堅持「一父一母兩個孩子的家庭」是最理想的,但她也坦承,就算結構看似「正常」,也可能永遠無法實現家庭幸福,畢竟她與前夫組成的家庭就從未實現過。
9月剛通過同性婚姻立法的瑞士,僅允許異性戀夫婦接受精子捐贈,尚未通過修法允許單身女性使用捐贈精子生兒育女。不僅瑞士,整個歐洲對這件事情的看法都傾向不贊同,榮獲德語文學最重要獎項「畢希納獎」(Georg-Büchner-Preis)的德國作家列維查洛芙(Sibylle Lewitscharoff)甚至在公開演講中批評人工授精是「胡鬧可惡的生產過程」,並蔑稱捐生兒為「半人」(half beings),然而最初聽眾並沒有覺得這番爭議言論有哪裡不對,凸顯了當地文化對人工生殖技術的普遍疑慮。
但在以色列,人們對於女性生子的事情特別開放,不管「她」處於什麼感情狀態,有孩子了,就值得恭喜。紀錄片中提到,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社會學家易洛斯(Eva Illouz)認為:「養育小孩不需要有傳統家庭結構,女性生養小孩的願望,不該依附在她對於浪漫愛的慾望上,她若想要有小孩,就可以自己生一個。」這個多數由猶太民族組成的國家,在建立之初,總人口只有80萬,夾在中東大國之間為了求生存,政府便推廣鼓勵生育政策,支持女性以任何輔助生育技術「增產報國」。
「在奈莉出生後的幾年,我為了拍片與諾爾見面,才知道奈莉有59個手足!」借精生子之後在瑞士定居,瑪莉娜無疑會承受許多異樣眼光,但最令她擔憂的是,奈莉會怎樣面對這個問題?在這樣的國度長大,會怎麼看待自己的出生?這是所有非傳統結構家庭的難題。
和協助捐生兒面對身世家庭問題的「捐生兒協會」理事安妮(Anne)交談後,她了解到捐生兒的心路歷程。「忽然間,我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什麼犯罪故事情節似的,」同樣是捐生兒的安妮很想知道自己基因的另一半來自於誰,但發現儘管「想多了解這個人,對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存在,那很受傷」,「我不認為這是個生小孩的好方法,我並不想要製造出讓孩子長大時沒有爸爸的情況。」。
聽到安妮對自己身份的掙扎與不滿,瑪莉娜緊皺眉頭,不安地抿嘴、拿起水杯。安妮試圖寬慰她:「我不想跟你說(捐生)這件事讓我無法接受,儘管我覺得道德上很頭疼。(就妳的狀況而言)作為女性決定要生小孩,若希望能給小孩最好的,但同時還要優先考量生養孩子的願望,就會變成『雖然我知道沒有爸爸會對小孩不好,但我會擔起這個風險』,因為(對妳來說)想要小孩這件事更重要。」
「我決定跟她們兩個人生小孩的原因在於,知道自己被選上,被告知『你就是我們想一起生小孩的男人』,聽起來很棒,受寵若驚。」
1960年代末以來,德國估計有11萬人是透過捐精出生,史凡(Sven)是其中一人。他與幾乎所有捐生兒一樣,難以接受自己原來有另一個爸爸,「我是匿名捐精的結果,在1980年1月的東德,以這種方式生小孩實在讓我難以想像。」
基於生為捐生兒無法與「生理爸爸」見面的遺憾,史凡自願捐贈精子給素不相識的女同志情侶——凱特(Cat)與丹妮(Dani),而且他要當孩子的父親。也就是說,即將出生的瑪蒂達(Matilda),會有兩個媽媽、一個爸爸、還有三個哥哥,其中兩個哥哥是丹妮與前夫所生,另一個是史凡和前女友的兒子。
這幾位大人似乎很滿意彼此的關係,在瑪莉娜的鏡頭前侃侃而談。
史凡說:「我覺得我們可以做得很好,我不是妳的丈夫,我是妳小孩的父親,這是我在這段關係裡的角色。」丹妮說:「我把你視為一個男人,不是愛人,而是我們最好的朋友。男人也能出現在女同志關係裡。」聽聞丹妮說話之後,懷孕生產的凱特摸著圓滾滾的大肚子說道:「畢竟如果我不認識那個父親,我對自己孩子就少了一半的認識。」
要當一位肯認親權但沒有扶養權的爸爸,史凡承認這段關係未來應該會受到挑戰。他們都需要學習摸索一個男人闖入女同志家庭生活的程度,什麼樣的場合可以出席,什麼場合不必要。
但提到未來若史凡再度捐贈精子,凱特直言希望不要超過10次,她對照了瑪莉娜的情況指出,「想到我的孩子有50、60個手足,這有點讓我感覺像是開架式商品。」史凡附和道:「我懂,如果有人覺得只是一個數字,會感到失落,感到自己像是被隨意決定的其中一件商品。」
瑪莉娜突然被這個即將迎接新生命的多元家庭刺痛……原來作為捐精者眾多「兒女」的其中一名,可能也是一種「陰影」?紀錄片的下一個鏡頭切換回奈莉可愛的臉,漸漸放大、再放大。她真是幸福的嗎?彷彿觀眾一起聽見了母親心裏的忐忑與期盼。
瑪莉娜和奈莉兩人生活的片段穿插在紀錄片的各個段落,她們看起來很快樂,穿著母女裝在鏡子前擺姿勢,騎著腳踏車出門閒晃。
奈莉是這部紀錄片開拍的原因,她已經看完母親執導的片子,而且並沒有質疑自己的存在。瑪莉娜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奈莉為自己生在前衛家庭無比自豪,但她看著看著還是哭了出來,原因是不希望其他人看到母女吵架的畫面。
「我和女兒的故事與異性浪漫的家庭觀念背道而馳。孩子一直被家庭定義為愛情的果實,但奈莉從一開始就意識到性別、性取向和家庭等所有概念的不同,我期許她長大後意識到這些概念還包含著多元性,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她說道。(完)
《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將於「台灣國際女性影展」進行放映,更多場次細節,請參考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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